2018年2月27日，农历正月十二，下午5点20，我最敬重敬爱的外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88岁的外公，在生命的最后时间，用尽了全力，与病魔顽强斗争，一如往昔，可亲可敬的模样从不曾改变。
想记录下来这个过程以及头脑中闪现的点点滴滴，以缅怀这位坚强的老人，可是过程太痛苦，头脑中的回忆太多，我只能想到什么就先写下来，力求完整。
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，外公六十岁，退休十五年有余，退休前他的身体状况相当不好，他说那时根本不敢奢望能够长命百岁。昨天收拾外公的抽屉书柜，一封他挚友的信上说到老年大学，不知是不是因为好友的建议，外公也积极参加老年大学，唱歌、跳舞、爬山、太极、舞剑、养生。他留下了不少和朋友们举行文娱活动的照片，每张照片里的他都精神百倍，眼睛炯炯有神，有的还涂脂抹粉，身着舞蹈服装，快乐非常。外公说他好j学，别人头一天学完动作第二天就忘记了，他回家后还要反复练习巩固，第二天就能当小老师教别人，而后就当动作指导，帮助别的同学。那时候还没有流行广场舞，可是外公在公园打拳，也会有人跟在后边学。外公从前在部队教书，对于教别人学习这回事，他乐此不疲。

昨晚大姨又找到一封外公收到的信，我也拍下来作为留念，仍是这位名叫张森的老友，大姨说这是外公最好的朋友。志趣相投，字句之间也有着与外公相似的气韵。头七时把这两封信烧给外公，这一世，至亲挚友爱他，我想他可以安心吧。

小时候我和爸妈都住外公家。粮机厂的二楼，有一个长长的阳台，满是外公的花草，尽头是鸡笼，每次鸡下了蛋，鸡蛋就咕噜噜滑到槽里。那时候家里的电视只有十个频道，用一块红色绒布盖上。墙壁发黄，挂着外公买的山水画，我老爱考家人：“你闭上眼睛，猜画里有几个人？”外公爱花草，蓝色的点缀着贝壳的花瓶里总插着月季。他对花草的欣赏总是那么细致，应该说他对所有他热爱的事物都能那么细致，他能毫不做作地说这花美在哪里，花瓣上有几丝别样色彩。
有时候外公就蹲在阳台上教我画小兔子，写书法，或者他坐在沙发上我就趴在外公身上玩。那时候应该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吧，他听说我还交钱去谁家学写字，他感叹道，咋不让我教你。我说别人写的好。也不知道这伤害到我最最善良的外公没啊。其实这两天脑海里想起来很多让我内心有愧的片段，想起来就难受，可是我也不想忘怀。记得有一次放学，外公接我，看见我时他大喊一声“唯唯！”然后同学们都学他，喊我“唯唯！”我一路上不高兴，也不愿意和他说话。真不知道那时我的外公心里得多么难受。想起来我就想给我自己一耳光。
学前班时外公每天中午给我和姐姐送饭，下午接我回家。那么远的路啊，外公就提着菜篮，里面装着饭，每天地接送。路上外公请我吃了人生中第一个油炸糕，还给我买豆芽馅儿和萝卜馅儿的包子，好吃得不得了。
夏天的时候，总会叠很多纸船，然后晚饭后去河边乘凉，就和外公姐姐一起把纸船放到河里漂走，还挺有仪式感。
后来再大点，我们就搬去粮校自己家，回外公家就变成做客了。那时候的我自私自利又自以为是，不知道说过多少伤害外公的话，可是外公从来没计较过，都没有批评过我，也不知道是我自己想多还是外公太宽容。那时每次从外公家回去，我都要在门口点兵点将一般，跟每个人道别，那么大气势，真是够讨厌的一孩子。还好有这样善良朴实的家人包容。
有一次和小朋友去爬山然后我被狗咬了，爸妈刚好不在家，本来没啥但是心理作用让我头晕目眩走路都得扶墙，我就踉踉跄跄走回外公家，跟他哭说我被狗咬了得了狂犬病，他拿碘酒给我边擦边说他以前被狗咬多疼啊，然后让我不要怕不要瞎想。
上了初中高中，去外公家的次数越来越少，就只是除夕夜在外公家会收到每年百分之九十的挂挂钱，那时候经济上可能没那么紧张，但是由于拆迁，外公和大姨他们住了好些年的门市，每年涨水外公就捏一把汗，因为那一段儿的门市总会被洪水入侵，就看到外公愁眉紧锁。那时候乐延还很小，外公还学英文，为了在学习上能够指导乐延。一家人在苦难中煎熬到了新家建好，期间大姨有多辛苦我也不忍再提及。我非常自责，这些苦难的过程中我并没有什么用，就好像与我最亲的家人剥离开来，自顾自学习，对家人的窘迫却那么的麻木。
外公年纪越来越大，变得越来越喜欢给我们买零食，妈妈老说外公变化大，从前坚决反对吃零食，现在每次去都买一桌子。最开始外公不知道买什么吃的，买过甜腻的糕点、昂贵的牛肉干，我去了不但不想吃还说一堆这些的不好，我又想骂自己了。不过的确，每次去都吃多，一会儿牙疼一会儿胃疼，我也有苦衷吧。再后来，外公就默默记下我和乐延爱吃的零食，话梅、山楂、凤梨酥、海苔、豆腐干、辣条，我给外公拍过一张照片，是他在姐姐家附近的人人乐，在满墙的零食里找海苔的模样，感动至深。
再后来外公上了八十岁，身体一年不如一年，可那一次次疼痛的倾诉一次次的住院，又麻痹了我，总会觉得外公熬过就会好，所有的遗憾都因为麻木。
大学快毕业时，找不到满意的工作，刚好有一条路可以去读研，我并不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，总觉得读研会让家人负担过重，那种负罪感爸爸妈妈都无法替我缓解，后来姐姐告诉了外公，外公专门打电话给我说，读研是好事，深造是好事，还有那么多人留学深造，你不要有负担。我下定心思读研。临行前爸爸妈妈也开学上班，没人能送我，外公知道了，83岁的他慈祥地说没人送你我和外婆可以去送你嘛！我哈哈笑了，外公也怪不好意思地笑。
后来外公身体越来越差，总是咳嗽，说自己背疼，可是那时候拍检查的片子似乎没有发现疼痛的原因，都是陈年积病，他也天天愁眉，坚持着按摩功、太极拳，尽可能做对健康有益的事。十二本养生堂笔记，我把多余的作业本都带给外公，可他习惯节约，每本都写得密密麻麻。笔记中还不乏其他内容，怎么开关机手机、怎么查话费、怎么使用遥控板、各个频道对应什么台、怎么坐去姐姐家我家人民公园浣花溪公园等的公交车，等等。他是我见过最努力生活的人。大姨也是。

来三道堰看外婆大姨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，无所事事的，外公走了，从此家里少了一位最能听懂年轻人说话的老人，心痛的好狠。
…未完待续